必一体育:上海品牌生活:城市的一道调料

  一个叫尤金·N·安德森的美国人类学教授,在他1998年出版的《中国食物》中,把火锅称作为“自助餐”。想想也是,吃火锅同吃自助餐还真有不少相象之处。自己点自己钟情的食材,自己选择自己喜爱的调料、锅底及汤的红白;最后还是自己动手把食物涮熟了,送到嘴里,“啊呜”一口吞下肚去。

  在上海正二八经的请人吃饭,鲜有请吃火锅的。我翻阅了N遍九十九年前出版的《上海轶事大观》,还有《老上海三十年见闻录》和《上海百景》等图书,包括几乎是把本地民俗一网打尽的《竹枝词》;不要说没看到上海人有请吃火锅的,就连有关上海人与火锅亲密接触的文字记录都没寻见。不单是在上海这样的城市,在其他地方也是这样。请客请吃自助餐的毕竟极少,请客请吃火锅的也不多。请熟人、朋友和家人倒是有的,反正自家人吃自助餐,一笔难写两个“自”。

  上海人在冬天是吃铜暖锅的。宝塔状的铜暖锅,当中突起的空心短管如烟囱。铜暖锅就像沙锅,里面食物基本都是熟的;与沙锅不同的是,锅中央是掏空的,燃着炭火是为保持能一直吃得热气腾腾。想是烧着炭火的缘故,使一些人以为这就是火锅。但暖锅不是火锅,一个质的区别就是不涮生的食物;而火锅的特点就是把生的在锅里涮熟了。

  在上海,暖锅并不是家家皆有的,它的普及和拥有率远不及沙锅。只是在冬天或过年时,当作吃的调剂。说到头,还是上海不具备火锅滋生的土壤。北面的京城之所以涌现出东来顺等火锅老店,还不是因为一个寒冷;西部的四川人偏爱火锅,还不是由于一个潮湿。

  当然,上海也有用两根筷子夹起一片透明羊肉片在水中漂来荡去的地方,那就是创办于1914年的洪长兴。还有两个比较有名气的店家也有火锅,那就是原在福州路的清真饭店和浙江中路的南来顺羊肉馆。不知何故,明明就是吃火锅,却没一个上海人会说到洪长兴到清真饭店去吃火锅;而是说去吃涮羊肉。

  如要追寻火锅在上海悄然兴起的时间,涮羊肉是可充当导向。说到底,涮羊肉就是火锅的连档模子;因为那一片片的羊肉向来就是火锅中的主打食品。

  记得在1987年冬天,我在电视台做一档每日播出的《小菜场》专栏,这是当时上海惟一以吃为内容的电视节目。就在那年,上海的涮羊肉生意突然疯了起来。小菜场里买机切羊肉片要排队,从内蒙古来的速冻涮羊肉片供不应求。

  当时的上海人,多是在家里吃火锅的;有把暖锅当火锅的,也有用电热炉电热锅的。门槛精明的上海人看中火锅,一是节约了做菜时间,另一个是花钱不多就可尝到内容较丰富的荤素菜;更何况是做菜不用油,符合现时的营养精神。尤其是年夜饭吃火锅,那就真正做到了全家吃团圆饭;而不是一人忙灶头,一桌缺一口。但纵有千般的好,火锅在上海人心中的地位是远不及北京和四川的;既不会把它当饭吃,也不会三天两头的吃,只不过是偶尔调调胃口,搞搞情调。

  说到这,又要提及那个美国教授安德森,他把火锅身价看得蛮高的。这位外国先生讲,“这道菜肴本身就是完整的一餐——在中国大约是惟一的例子,即一桌完整的筵席就只有一道菜肴。”

  我们从不认为火锅就是一道菜。其实,这是讨论的概念不同而产生的差异。他说的一道菜肴,是以盛菜的器具就是—口锅为据;可那锅里的内容又何止是一道菜。假如要把它看作是一道菜,那就是一个大杂烩。

  大约在上世纪90年代初,上海街头出现冠以“火锅”为店名,而不再是标以“某某羊肉馆”了。进火锅店,起初是图个新鲜,手里拿着个如小时侯抓蟋蟀的金属网兜,里头放着荤的猪脑和蔬的豆腐,在汤里荡悠悠。后来网兜换成了漏勺,不仅具有涮的功能,还能派捞的用场;捞是依仗着在食堂里打免费汤的经验:贴边、沉底、轻捞、慢起。

  有的火锅店,吃过也就忘了。当时寒舍附近的逸群楼、苏武牧羊等之所以能够记着,一个主要的原因,就是在那里排过队,是坐着排队。

  现在吃火锅的主力,主要是青年。第一是经济上能承受,大多火锅店是有免费饮料供应,总体消费要比点炒菜便宜。过去还赠送啤酒。第二是涮的气氛好,吃得闹猛。这一点,又被那个前面提到的安德森看出来了:“它作为一道冬季菜肴在全中国出名,除了富有营养外,还提供热量和娱乐。”但常回到家里就肚子咕咕叫,觉得前面吃得介辛苦却没吃饱。第三是吃火锅可显示阿拉上海人的粗狂和豪放,宛如玉米须贴在胸膛充威猛。北京人有个笑话上海人的经典段子:讲上海人吃涮羊肉只点一盆,哥们哪个不是要个两三斤的。还吃涮羊肉,趁早别在这寒碜人。

  据说,火锅的发明者是个具有深挖洞广积粮素质的猎人。把平时吃不了的肉,切片风干保存起来,作为冬粮。后来吃着吃着来了灵感,把肉片干放到滚烫的水里涮着吃,味道比干吃的好;吃着吃着又吃出了灵感,涮了再蘸调料吃,比淡的吃更爽。就这样,与时俱进的火锅从备战备荒备冬季的食品走向四季食用,从一地的风味走向全国,从大众的食品走向高档精品。

  2001年,在成都的皇城老妈皇城店。五个人请吃火锅,一锅竟涮了千把元。这样的火锅,在这个火锅称雄的城市里,恐怕也只能算是一道调料而已。

  袁念琪。1978年从农场考入大学,获法学士学位。1983年考入上海电视台,高级编辑(专业技术二级),上海长江韬奋奖获得者。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。获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一等奖等,入选王蒙主编《中国最佳散文》和《中国新闻年鉴》。著有《上海品牌生活》、《上海门槛》、《上海姻缘》、《上海B面》和《零食当饭吃》等。